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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March, 2020
This poem was written as my tribute to Neruda’s Poem: Tonight I Can Write the Saddest Lines.


Tonight I can write the saddest lines.
Inside my mind I shrieked until I turned mute,
silence befallen and the eternal song died.

All the tiny beautiful things
that sewed us together,
now winding into a long thin strand
Entangling my lungs, robbing me of my life.
Your disappearance leaves me in a continuous void of emotionlessness.

Tonight I can write the saddest lines.

Your smell had been strolling at the edge of my mind,
driving me mad, mad at the fact now
even my olfaction is under your tyrannous reign — Also my vision,
constantly being invaded by your loving, soft eyes. Also my hands and body,
desperately seeking those counterparts of mine. Also my ears,
echoing Chopin’s ballades that you played for me,
thus away I pined.

Tonight I can write the saddest lines;
no, I couldn’t. For as long I could write, I was still alive.
I could still write when thinking of your being by my side.
Your eyes would wet as I read to you my poem then you would hug me tight.
As this fog of happy illusions gradually lifted, from this world was I effaced.

篇之甲

—忽逢桃花林—

是的,我失恋了;题目不是简单的噱头。我左思右想,辗转反侧,还是决定要暂时和临床心理学分手了。你是不知道我有多不舍得你。从大二上学期旁听 Abnormal Psychology 「变态心理学」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你。我爱你的善解人意(治疗师不仅仅需要精通人的身体构造,更需要捕捉心灵和思想的旋律),爱你的品德高尚(我曾幻想学成之后回中国为很多心理疾病“去污名化”)——就连你的捉摸不定,我都爱(由于诊断理论不严密,不同治疗师对同一病人的诊断常有偏差)。然而那时,毕竟没有读文科的英语基础的自信,教室里噼里啪啦的打字声仿佛枪林弹雨般让我胆战心惊。然而那时,我已经委身理工科,没有那个魄力一纸休书就投奔了你;更何况,我身上还背着那年少时签下的卖身契的镣铐。

虽不得之,心有余念。我给懂你的人发了一封邮件,就这样轻轻叩开了你的心门。

“我喜欢和有趣的人聊天!随时欢迎。”那日收到Simon的电邮回复时,那股子欣喜若狂的劲儿,我到现在都还记得。Simon是「变态心理学」这门课的教授,我们日后成为了很好的朋友。两年来,我常和他聊关于临床心理的现状和前景。他说过:“我觉得中国的临床心理学还是一篇处女地,需要变革——你完全可以日后回去做一些开拓性的工作。”这句话对我来说有怎样的指导意义,自不待言。

你说我年少轻狂也罢,说我一见钟情也好,反正我是爱过了。现在我想讲讲我这段失败的「爱情」,还有这个风雨中独立的,有点儿伤感的我自己。

—仿佛若有光—

大二结束后暑假的实习,是我人生的第一份工作。老板同事非常友好(大老板还曾经借给我一条运动裤,好让那天穿了短裙的我加入卡丁车比赛),工作清闲,活动丰富,办公环境自由,每日甚至还有健身、读书的雅趣。我总能又快又好地完成老板分给我的(过于简单的)项目。然而我总不愿闲着:遇上一些很常规的工作时,我就同时插上耳机听Harry Potter的有声书,防止自己的脑袋由于无法抵抗「无聊的引力」而瘫倒在键盘上。我这不得闲的天赋,从我初高中课本上连绵不绝的涂鸦便可见一斑。

不记得是哪天,我有些闲的发慌,胡思乱想,随手查起了关于心理学的研究生项目。具体细节我已忘却,但那日所见所思,对于之前一直有些缺乏长远目标的我来说,简直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我疯狂的浏览Quora上各种「Clinical Psychologists临床心理学家」对自己职业经历的描述,仿佛是一个终于寻得“宿命所归”的人一般,我激动得几乎要流泪——这是一份能获取持续成长的,丰富心灵的,充满价值感而又极具挑战性的工作。这是一份带点艺术家的自由感性,但又坚守科学家的严谨理性的工作。Simon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我感受到一种召唤。多少次,我很想帮助身边有情绪不调的朋友们走出他们画地为牢的自我心灵捆绑。然而毕竟缺乏理论知识,我能做的只是耐心的聆听和最基础的引导。那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力感,刺激着我对这一学科的好奇与渴求。

真的,从那日起,我对你,便芳心暗许,情深意笃。

—豁然开朗—

实习结束,我大三了。踏破了心理系的门槛,我终于求得了「心理学入门」这门最基础的课。每周上课,在那能容纳近三百人的教室里,总有人坐在台阶上。讲师是一位亲切和蔼的老爷爷。两年来选课上课趋于功利化、以工作为最高指导方针的我,渐渐意识到,自己似乎错过了「真正的大学」。还好,我发现的不算太晚。

两年的理工科训练,让我有些疏离了文科学习:上课时一不留神,就迷失在教授的英国腔里而不知所云;每周都有个几十页的课本要读;小组讨论的时候,静听社科学院的朋友们出口成章,轮到自己说话,总有些战战兢兢——然而这些细小的焦虑感,我还是一一克服了。这门课我拿了A+。

高中时期,「文科」对于我来说几乎如同禁忌。那时候的想法很简单:擅长什么,便学什么。对于历史成绩曾经无限趋近不及格线的我来说,学理科似乎是注定的事情。高二的时候签了来新加坡念理工科的合同,似乎也是顺理成章。你若问那个时候的我啊,最理想的学科是什么?大概是医学(热爱生物学+助人)或者建筑学(喜欢画画+设计),以及各种语言系——再大胆一些,就是美院了。然而当初赴新合同书上屈指可数的理工类专业(不含上述任何专业),并没有让我警醒:十六七岁的年纪,有的是只身一人到海外读书的魄力,却缺乏些深刻自我剖析的智慧。罢了,罢了,一不留神儿可跑题了,说这些又做什么呢?——其实看官大概早已明了,我真正想深入讲的,其实并不是我和爱人的故事,而是近些年来的,我自己。

篇之乙

在写完甲篇之后的这段日子里,几次提笔,怎么写怎么别扭,于是都作罢。想着,再等等,再等等,等什么时候,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心情彻底消耗殆尽了,再提笔吧。然而又转念一想:毕竟曾经真心实意过,说什么「都过去了」,岂不是自我否定?那就铺开了继续写吧,勇敢点,真诚点。

—情怀—

其实在这学期开始之前,我几乎没有想过专攻临床心理学的可能性。这条路又长又陡且砸钱。然而由于周围接二连三有了朋友还了「保证金」去北美深造,我也有些心笙摇荡,且深深觉得自己接受的教育似乎还不够。

刚开学的时候,在从我家去往学校的早班公交车上,常能见到一手捧着Clinical Psychology in Singapore「临床心理学在新加坡」,另一手执笔涂画的聚精会神的我。全书一共二十来个临床心理学的诊断、治疗案例,看得我真是着迷。

为了鼓励童年受过精神创伤的小孩勇敢地表达自我,治疗师引导孩子用绘画的方式面对旧日的创伤(创伤心理学的主流治疗方法讲究“揭伤疤”)。为了让一个幼年罹患脑炎、认知能力与智商严重受损、极具攻击性的孩子有一个积极健康的成长环境,护理人员尝试了各种方法与这个会戳人双眼的孩子相处——终于发现,孩子在听到歌声的时候,会突然安静下来。——等等,等等,那之于弱势群体无条件的爱与支持,常令我不能自已!

每一堂异常心理学的讲座,我几乎都是怀抱着这种超越了自身价值感的情怀听完的。抛去生理上的病态不谈,很多心理健康问题只是表征,背后可能隐藏着自我价值感的崩塌。课上,Dr Oliver曾经给我们分享过一位厌食症患者的自白:“我只是想用厌食、暴瘦的方法,惩罚那个了无光彩的自己。”另一位重度抑郁症患者也曾分享:“抑郁的背面,并不是快乐与喜悦,而是生命力的丧失。”

生命力?什么是生命力?它可以是「得之我幸」的春风得意,却也可以是「失之我命」的怆然而泣。可怕的不是面对孤独、失落或是悲伤;而是怕丢了魂魄、失了方向、迷了心智啊。

Dr Oliver作为一名专业的临床心理学家,曾和我们分享他从业多年的心得。“我一直有一种坚定的信仰。我从未觉得病人中存在着所谓的「癫狂」与「病态」。如果有,那只是由于同理心的匮乏,以及治疗师对于病人的不充分了解而已。”那一瞬间,Dr Oliver对人性的关怀又一次打动了我。

为你,千千万万次。

—理想—

你问我哪儿来的决绝,突然就决定了要去死磕一把,申请心理学的第二学位?这不是我一人的腰杆儿撑得起来的勇气。

和Simon草草聊过很多次未来想转行心理学的想法之后,终于有一天,我们促膝长谈,他为我认真勾画了未来转行的必经之路。综合各方面的考量之后,他问,“现在最理想的出路,就是在NUS拿到心理系的荣誉学位。你可以吗?”我犹豫了:由于是NUS的第六个学期在读,我已经错过了申请第二学位的最佳时机。Simon却不放手:“我来了新加坡这十多年,我知道NUS有一些僵硬的规定。但是你一定要尝试一下,好吗?去推倒那堵墙!”他眼中的那束光,把我带去了很远的地方。为了助力我的申请,Simon当即起草了一封推荐信给我。“拿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他拍拍我的肩膀。

G教授——很多看官朋友们对他再熟悉不过——请容许我给他勾个大概轮廓出来吧。G教授是我工业系统工程专业的一位统计学教授,虽处古稀之年,身体和精神却都还硬朗得很。老教授擅长观察生活中极有趣的局部,于是他的课我便听得极其认真。一百多人的课,只有两个A+,我占一个;于是,便有幸得了老教授的青睐。说来也巧,有次和教授提起我在读心理学的辅修,便顺带着打开了话匣子。吴教授是很愿意栽培人的吧,得知我有申请双学位的想法之后,他说:“我帮你写推荐信吧。你去试试看。规矩不都还是人定的?”后来,那封推荐信看得我感激涕零。

异常心理学的课堂上,我还有幸结实了K阿姨。K阿姨是一位注册的心理咨询师(简单来说,心理咨询师主要通过言语交流对病人进行心理疏导,而临床心理学家大多具有科学家与治疗师的双重身份,其对于病理的了解更深入透彻,治疗手段也通常更加综合)。工作若干年之后,她自觉知识储备匮乏,在面对很多病例时感到力不从心。所以,她回到了NUS,想以心理咨询的背景为基础,继续攻读临床心理学的硕士。听说我有意去北美攻读临床心理,但是需要背负高额的保证金,K阿姨说:“我认识一些基金会的人,我可以帮你申请教育基金。我觉得你有做咨询师的潜力,你的同理心很强。所以我非常愿意帮助你。”

K阿姨之所以这么支持我,也只是因为初识之时,我帮了她很多忙。从社会初入NUS的她,对NUS系统的犄角旮旯全然不熟悉。我便很乐意把在NUS三年以来学到的那点儿小聪明全传授给了她——有一次教学结束后,阿姨激动地拉着我的双手,说,“谢谢你啊,筱璇!”我感到一种深重的情义。闲时,阿姨常和我分享她日常治疗过的病例:讲堂里的前排座位上,那两双眼睛总亮着:一双是我灼灼的双目,另一双是K阿姨充满慈爱的明眸。

K阿姨还和我分享过她的人生经历——家贫,不甘,只身来新加坡打拼,做了十几年的空姐。兼修了心理咨询的硕士之后,她终于过上了自己最想要的生活。我时时刻刻感受得到K阿姨的善良与坚忍。也正是这相似的特质,一度坚定了我追求相似的职业道路的决心。

平行于这几股力量的,还有很多。无论是我曾全心全意倾听过的小伙伴给予我的支持与认可,还是曾经看到我眼中的光、被我的梦想深深打动的朋友们。

—现实—

约莫学期中的那段时间,我带了两封推荐信,一份完整的课程安排计划,一份ps,一份成绩单,终于鼓足了勇气到工程系的教务处递交双学位的申请。走去教务处的那条路极为狭长,四壁仿佛在向内挤压,随时要把自己的焦虑情绪推向极点。负责双学位申请的阿姨,接了我的申请之后,先是面色凝重地扫了一遍我的材料。“你知道你现在是第几个学期了吗?我必须先和你说清楚。你别抱什么希望。你这样的学生,我拒绝过的不是一个两个了,每一个人都跟我说他的情况有多特殊。但是这是全校的规定,超过了第五个学期,不能再对学习计划有着任何的变更。你懂吗?我们是非常公开透明的,不会对谁区别对待。我不想让你抱什么希望。但我会看看你的材料的。你回去吧,我下周给你消息。”

回教室的路上,我忍了忍因受挫而几欲奔涌而出的眼泪。

次周周一,我又一次造访教务处。再会上次见过我的老师,语气突然温柔了许多。“你的材料我大致看过了,结果还要再等等。你是拿SM2奖学金的?哪个省份来的?……”老师这突然而至的关怀,让我又平添了几分淡淡的希望。我又和老师认真解释了一下我为什么这么需要双学位:奖学金的限制,国大心理系硕士的硬性要求,我的职业理想,等等。“好,我会再看看,你先回去吧。”

我想,这悬而未决的决断,在一周内总有个结果吧。我脑海里上演着关于未来的「二重幻象」:一重啊,是得知申请通过之后的狂喜的我;另一重啊,却是那个得知申请失败而失魂落魄的我。

噩耗降临。负责双学位项目的老师,因病离职一周。

噩耗又临。负责双学位项目的老师,因病离职延续一周。

噩耗重临。负责双学位项目的老师因病离职第三周,直接跨了三天的年假。

连教务处的其他老师都已经认得我的脸了。那张脸上写了太多次从小紧张到黯然失落的垂直变化,这丰富的小剧场,估计是过目难忘吧。

第四周,因病离职的负责老师终于回来了。“我知道你一直在等结果。在医院的时候,我也琢磨过你这件事。我想你也知道吧,答案是否定的,我不会同意的。”她拍拍我的肩,终于把我最后一根脆弱的神经绷断了。我在教务处控制不住地流起眼泪。“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老师开始翻我的成绩单,“工程系对你来说是不是太简单了?如果你从大一开始计划你的双学位,多拿一些课,可能现在还有希望……可是你看看,你从大三上才开始正式选修心理系的课程的,对不对?我认为只要你想要,总是有别的路可以走……我去找你们系的总管聊过这个事情,他也觉得行不通。我们拒绝过那么多人,偏偏不能给你开这个特例吧?说实话,我非常非常反感这一决定。我非常不想拒绝你。但是这也是唯一的决定了。希望你有好的未来吧。”

我一个人吹了很久的风,心绪总算和缓下来。然而持续了一个月之久的焦虑感,时至今日,仍未断尽。

现在回看那段日子,真是勇气可嘉,但也过于孤注一掷了。令我那段时间痛苦的,并不是一个冷冰冰的、断然的拒绝;而是悬而未决——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循环往复。这小小的、不切实际的希望,曾经干脆地二分了我人生的未来啊。

傻姑娘以后可得勤学着点儿中庸之道了。

—老生常谈—

It is easy, when you are young, to believe that what you desire is no less than what you deserve, to assume that if you want something badly enough, it is your God-given right to have it. When I decided to go to Alaska that April, like Chris McCandless, I was a raw youth who mistook passion for insight and acted according to an obscure, gap-ridden logic. I thought climbing the Devils Thumb would fix all that was wrong with my life. In the end, of course, it changed almost nothing. But I came to appreciate that mountains make poor receptacles for dreams. And I lived to tell my tale.
——Into the Wild

失败就失败了。人再大,心不能老,得有如小孩子那般,玩耍时候重重摔倒却不哭不闹,咧一咧嘴、拍一拍灰,就爬起来继续闯的勇敢。大三下学期这一通「狂颠滥簸」,却也让我清楚的触碰到了个人格局的界限所在。错就错在,我勇气可能很足,那份追求个人价值的理想也旗帜也高昂——心智却跟不上趟儿。在大三这个节骨眼,从工程系一下转去心理系的资本,其实我是不具备的。我的人生没有那么大的自由度容许我转一个这么大的弯儿。那些帮助过我的教授们啊,他们眼里的识人之星光,太遥远。毕竟不是广大神通的悟空啊,哪找得到让我随便一踩、就能上天揽月的筋斗云。

一晃眼,再有半年就可以提前毕业了。不断地调和未知带来的恐慌感以及确定性带来的安定感,以及现实与浪漫之间的冲突,是不变的成长课题吧。共勉。

篇之丙

—絮—

岁末年初,在洛阳的家里静坐。自己的卧室积累了从小学四年级以来的厚重的成长回忆,背井离乡求学后偶尔归来,每每涉足,这厚重感都不禁又如年轮般增长一番。崭新的灵魂一次又一次归来,徜徉在这一圈又一圈的回忆里;随着年岁的增长,略带伤感的念旧之心反而不如昔日——对于过往,竟有了更多温馨的感念。大约是因为,对于未来抱定了更多切实的希望吧。

—年轮—

钟爱的作家之一Cheryl Strayed有言:You became a writer only because you HAVE to write. (“你成为作家,是因为你不得不写。”) 我的表达欲常如欲破壳而出的生命,挣扎着想要发声振翅;蓄积已久的心思早该诉说,可日常琐事总让我无法沉下心来与自己做这场「文字功底」的较量——对于文字的完美主义,使自己对于写作每每望而却步。我担心文字承担不起自己杂思乱绪的重量。最认真写字的时候,务必收拾好自己的心思,排除杂念,心无旁骛的去写,才能用这单薄的「只言片语」抓取到不断流动的思想与灵魂的最汹涌的「片刻」。

应母亲的要求,我还是选择用中文进行这场诉说。对于中文的喜爱与亲近,虽未淡去,却被其他更令我觉得亲密的语言渐渐取代:自己日常独白的时候,已经习惯了用夹杂着(稚拙)法文的英文胡思乱想。常觉不同的语言会折射出我人格特质的不同侧面:使用中文的我,含蓄、沉静、严谨的人格更为突出;使用英文的我,常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语言所带有的渲染力和想象力都会增强。大概是自己的性格从内敛沉静变得愈发活泼勇敢,对于语言的偏好也随之变化。

一点点前情提要:「篇之乙」作于2018年5月份,那是自己申请「心理学双学位」未果,心情处于最低谷的节点。这次我给大家讲讲,2018年11月的时候,在我身上发生了一件多么奇妙的事,以及它如何彻底地改变了我的生活。对了,首先澄清一点,我博士在读的方向不是「临床心理学」,而是「数据科学x神经科学」。要交代的,我已经差不多说完;接下来,还对我感兴趣的看官,可以拎个小板凳留下来听故事了。

—契机—

2018年11月15日晨,很普通的一个清晨。临近雨季的新加坡在清晨大概是微凉的,我和不少同届的大四同学一样,还在投简历、找工作。完全从工科转行去做心理学的、不那么实际的愿望,已经从当初的一团火苗消沉成为心头的一丝余热。我一边在努力寻觅着能带来更多「价值感回报」的工作——去医疗行业里应用我的专业知识行不行?一边在反思:直接去工作,到底是还在因为双学位未果的事情赌气呢,还是真的想要去体验一下做「社会人」的感觉?不做一下「社会人」,你有什么资格帮其他成年人排忧解难呢?……思绪愈发混乱,在脑海四壁内不断撞击,好像卡在了死循环里的代码。这时候,我会习惯性的强迫自己停止正在进行的所有思考,冷静下来之后好再重新整理思绪。于是我飞快地退出了LinkedIn、Glassdoor,开始发呆。

Google搜索栏的光标一眨一眨,和我面面相觑。

忽然,灵感就来了。我在Google里敲了几个关键词:NUS/Engineering/Medicine/Mental Disorders…

我充满期待地点开了Google搜索结果里的第一条。这条目把我引向了一个在NUS工程系做脑科学研究的教授Thomas Yeo;而这位教授,于今已经正式成为了我的博士导师。Thomas的官方主页上放了许多大脑成像的图片,我一幅幅浏览过去,感受到了一阵贯穿身体、几乎是轻微刺痛的新鲜感与强烈向往。翻看过去的邮件,我还能感受到自己当初给Thomas写第一封邮件时候的真挚与激切:
email

大早上,脑子一热,直接给教授发了邮件问询读博事宜。而可爱的Thomas很快就给我了回复,说欢迎找他聊聊天。

这个人一点没有教授的架子嘛,我暗忖。见面地点竟然在Medicine(医学院)。

第二天,我应时赴约。本以为只是去闲聊两句,未成想,寒暄了没十句话,Thomas便问我有无纸笔;待我将信将疑把纸笔拿出,Thomas便当即出了一道算法题来考察我的逻辑思维能力。解题的过程持续了约莫四十分钟:我每提出一种看似最优的算法,Thomas便会给予一些关于如何继续优化该算法的建议。我至今犹能回忆起终于解出「最优算法」时候的酣畅淋漓:虽是在教授点拨下完成,却仍有久违的成就感。Thomas这才算是肯定了我的履历,觉得我够格做他的学生,脸上开始泛起笑容。临走前,他问我,还有什么别的问题要问我?我大胆发问:老师是一直对于神经科学方向的研究感兴趣吗?老师的初衷是什么呢?(大意如上,原话早已不记得。)Thomas对于这个稍私人、微唐突的问题略显迟疑,但还是简单讲了他的履历。我开始感到,这个老师所带领的课题组,正是我心之所向。事实证明,我的第六感没有错。

—感念—

读博的感想,前些日子刚在票圈总结了一下。应母亲的要求,绞尽脑汁整出一份中译版。顺便附上英文原文。

于今读博三月有余,是时候做一下阶段性总结了。我真正地开始感受科研所能带给我的沮丧心情:我不停地挑战着自己的智商上界——这道题目真的证不出来啊,但我不得不继续下去;我的耐心无数次被消耗殆尽——这代码怎么就是跑不起来啊;有时候我又为自己欠佳的工作效率感到深深的自责……沮丧的方式千千万。但我转念一想,这些挫折感正说明我在努力生长。我大概是注定要成为个「磨石」的手工艺人儿了,毕竟我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在词典里的解释是”像玉的石头“。

It’s been 3 months into my PhD and I’d like to do a very brief reflective summary. I am starting to fully appreciating the frustrations that research could bring about. I kept banging against the ceiling of my intellect - alas, I can’t go on, but I have to go on, this bloody mathematical proof; I was pushed to the edge of my patience for a million times - for god’s sake please make this script work; sometimes I blamed myself so hard for being not as efficient as I’d like myself to be… I suffered. But I start to embrace the sufferings - I start to believe that I am an destined artisan who’s determined to carve myself into a prettier piece of rock (the very last Chinese character in my name means “a piece of jade-like rock”, FYI).

虽然困难重重,但是作为一颗刚刚破土而出、努力生长的科研新手,我很感激自己有一个良好的生长环境。我实在无法想象出一个更温馨、融洽、欢乐的课题组了!(我们课题组每周五下午都有一起吃零食的“脑茶”时间。就在上周五的“脑茶”时间,我还刚刚和课题组的博后小哥下了一盘两小时也没能结束的象棋。实在是太过瘾了。)我自初识Thomas的时候,就因为他出色的科研成绩以及全部满绩的GRE、GPA,对他充满崇敬;一年之后的今天,我对他更是钦佩有加。他是我所熟识的人里最具有人格魅力的一位:工作勤勉、为人真诚、幽默机敏;也是我所认识的老师中最具教育家风范的一位:会优先考虑学生的个人发展以及利益,并且非常善于引导和鼓励学生。(更别说可爱的Thomas会陪我们一起玩无脑的飞行棋、以及开会的时候问同学「咖喱角在哪家店买的呀,我也想吃…诶我们开会说到哪了?」这种问题。)除了我的导师,我也非常喜欢我课题组的朋友们,大家都是很真挚的人,也非常热心肠。最令我珍视的,其实是大家一起做「兴趣主导的科研」时候的那股子兴奋劲儿:每一个小小的新发现都是振奋人心的。引用Hope Jahren(一位美国女科学家兼作家)的一句话,大概就是“我们又发现了全地球其他人类都不知道的事情!”我简直无法想象自己投身于「非兴趣主导」的任何工作。我的热情,大概就是揭示更多脑科学——更广泛的来讲,医学生物学——领域的秘密。读博对于我来说从不像是一份「工作」。我作出了一个符合我100%心愿的选择:近些日子,和人攀谈的时候,如果对方对我的研究领域展现出合适的兴趣,我就会眉飞色舞的跟对方重复一遍自己课题的概述。我大学期间遇上过几位「每每谈起自己的科研成果,便会瞪大自己那双星星眼」的教授;有些甚至当场会把自己近期发布的论文打印好了送给我阅读。我一直很喜爱,也很钦佩他们。我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不骗你!

And while suffering, I was, with so much blessing, a newborn seed sprouting beneath the soil in a well-kept garden - by saying garden, I am referring to my lab, yes. I so enjoy being there with my dear friends (not to mention that in the very last week my postdoc friend and I had a 2-hour long chess game in our brain tea (lab snack time). Simply exciting). I so admire and respect my supervisor Thomas the gardener, if not stronger than before, then as strong as I ever did. He’s certainly among one of the best human beings I’ve ever met: honest, kind, extremely smart and with astonishingly diverse interests. About the other roses in the garden - I so very appreciate the bright minds of my lab mates, as well as their genuine will to help one another. I start to see how some of us share this geeky scientific mind — gasped about the beauty of new findings, keen to see the end results — I cannot imagine doing anything not driven by passion. And my passion lies in unveiling the mysteries of the brain and more generally, medical sciences — PhD in the end is NEVER, and could NEVER become a “job” for me. I choose to do it out of my deepest wish, and nowadays I’m growing more and more confident telling people about my research if they’d ever shown a thread of interest. I used to love the professors who talk about their research areas with sparkling eyes (some even printed out their most research paper immediately after I showed some interest), and I hope that someday I’d become one of them. I really am.

—尾—

不少人问过我:你现在做「神经科学x数据科学」方向的科研呀?那心理学呢,是完全放弃了吗?

心理学其实是一门hub science(枢纽学科),其分支非常庞杂。我当初最痴迷的是其中的两个具体方向:「异常心理学」和「生物心理学/行为神经科学」。前者主要针对各种心理疾病或异常行为,描述其病理学及治疗方法;后者则是运用生物学的原理研究人类(以及其他动物)的行为背后的的生理、遗传以及进化机制。举两个栗子:🌰「异常心理学」课堂上,我们会探究抑郁症的诊断条件、分类、病因、病理机制、治疗手段等等;🌰「生物心理学」课堂上,我们会研究人类的记忆是如何形成、巩固、遗忘、读取并被改写的。这两个学科其实都和脑科学密不可分。

而我现在所在的课题组,主要是通过数据科学的手段,处理一些大脑皮质的活动信号,以更好地了解大脑皮质的行为模式。你可能会问了,「大脑皮质」是什么?简单来说,它是包裹着高级动物大脑外侧的一层联通的皮状结构。斗胆做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大脑是粒核桃仁儿,那么皮质就是果仁的皮儿。核桃仁儿曲里拐弯,表面积很大的,对不对?如果把一个成年人的“核桃仁儿”上的那层皮儿摊平,得有两张报纸展开那么大。它承担着整个脑(以及神经系统)的最高阶功能,稍微有点儿闪失……你,可能就不是你了。

我们研究的人脑,不只是健康的人脑,也包括病理性的人脑(诸如各类精神疾病患者的大脑)。日常读文献的时候,我还是会常常和我最耳熟能详的那些“精神杀手”打交道:自闭症,躁郁症,抑郁症,等等……每每读到,一边替患者们感到揪心,一边又温热了心头那缕对于「临床心理学」的执念。我兜兜转转了一大圈,虽然没有学成正经的「临床心理学」,但是在用自己更擅长的理科工具,去解决一些比临床心理学更偏重基础科学的、脑科学领域的问题;能有此好运得偿夙愿,夫复何求!

古老的结婚照

熟悉我们一家三口儿的朋友们常说,我这闺女,小的时候长得像爸爸,大了越来越像妈。小时候我常喜欢盯着爸妈的结婚照看,看着看着,觉得爸爸比妈妈还漂亮几分:大眼睛,高鼻梁,眉骨俊秀,目光温厚。俗语有云:“女儿是爸爸前世的情人。”借此良辰吉日,一诉衷肠。

老爸幽默。最近心事颇重,我问老爸,自己是不是过于感性了。老爸回答:“感性加理性就是魔性。” 我大概是老爸眼里的小魔女。

两岁的我

老爸勤恳,心细,顾家。老妈曾经仅有的那点儿下厨手艺,被老爸学去了后,她便安心的做起了“远庖厨”的君子。离乡三载有余,每次回家,免不了要尝一遍乡味才甘心的。老爸最记得我那点儿口嗜。为了捕获我这个不怎么恋家的女儿的芳心,他可算是用足了心思。最近一次回家,时值严冬,那从夏天开始便沉眠在冷冻柜的草菇终得解放,间隔数月,味仍甘美。知我最爱清炖的牛尾汤,老爸直接去菜场淘回了一根近一米长的牛尾。“当时这牛尾啊,刀子都剁不开,卖肉师傅后来直接上了斧子的!”老爸那小眼神儿里,狡黠与得意齐飞。

舌尖总有片味蕾,只因家乡的味道而激动。然而味蕾在家乡这般高潮过后,回到异地,免不了几番寂寥。正是在某一个这般寂寥的日子,我忽得一想法:让老爸给我写一系列“闫氏菜谱儿”出来。老爸一开始有点儿艺术家的较真儿在那儿:“做饭其实讲究一种手感啊!有时候,火候、调料,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儿;我做饭也没什么既定的菜谱儿啊。”然而他又怎么敌得住宝贝女儿的再三央求呢?这菜谱渐渐有了,偶得一篇,我便甚是欣喜;朴素平实的文字,只我一人读赏。味蕾寂寞时读一读,见字如晤——乡味便仿佛不再隔着一条航线的距离。最需要乡味的,原来是心。

爸爸和剃成了小板寸的我

老爸沉静内敛。我最爱的《瓦尔登湖》上面,还留着老爸读书时留下的批注。老爸对美好生活的幻想很简单:一条狗,一群鸡,一只驴,一个小农场。生活嘛,简繁由己。老爸也顶喜欢小动物。据他说啊,他单身在外的时候,自己养过一群小鸡。冬日天寒,鸡窝里点了高瓦数白炽灯烤着;小鸡娃儿一个个惺忪着双眼,在一片橙黄的冬阳暖意中,沉沉的睡。老爸最喜欢狗;若看他一人斜倚在沙发上笑得不能自已,多是又在看网上那些萌宠视频了。

老爸心善。夏日,路上遇到开着辆卡车卖瓜的老伯,不管家里存货多少,总会买下几个。家里阳台上,长年累月总会撒上一把小米粒,用以款待那些在外挨饿的鸟儿们——也算是化缘了。家里平日吃荤所得的碎骨肉,总得收着,周末带回去喂给奶奶家养的小狗。那看家小狗换了几任,无一不与老爸亲近。

父亲心底这份善待生命的诚意,滴滴点点,点点滴滴。

祝老爸,情人节快乐。




我们仨

小引:母亲总希望多了解了解我,多读一读我的文字。逢她生日,送一篇情书给母亲。

我长大了, 母亲在我眼里,愈发像个小孩子。前些日子父母一同送我去高铁龙门站,三人路过一层的宽敞大厅,光洁的大理石地板在夜色里兀自亮堂着。“这儿真是个好舞池!地方这么大!要不要来一段小三步?”母亲说罢,挽着她臂弯的我,只觉得她全身已略过一阵舞者的躁动。我的母亲,就是这么率真、活泼。元旦前夕作访父亲同学家,有一八个月大的小娃娃,满地爬。母亲一高兴,和她一起爬。我小时候一定是在这样的爱里长大的,这是我灵魂沃土的一部分啊。

我的母亲颇坚持她的审美。或许你该问了,人不都生而爱美吗?或曰,人愿意为了自己的审美所作的努力之别,即是品性之差异所在。我母亲天性里享受美。每次回家,窗明几净;房间随处能多见一抹她的心思:新打点的置物柜啦,窗帘啦,莹润的小餐具啦,等等。老爸呢,虽说经济上稍克扣着点儿老妈这对于居家审美的不懈追求,自己有时候也做点儿最朴实动人的点缀:旧鱼缸,红薯拿来丢进去,萌了绿芽,成盆栽。鱼缸做盆儿,透亮,不愧推陈出新的盆栽艺术。

居家美,是三人可共赏心悦目的。作为女性的装扮美,母亲更愿意在我身上付出。然而审美观毕竟人各有异;我完全无法和母亲在“我是否应该割双眼皮”这件事上达成共识。在她心里,我大概还是那个日日被打扮的小娃娃。

那时我还小,母亲能随心所欲地装扮我

母亲情感丰富,但也通透。太容易共情,随便看个电视剧就稀里哗啦的认真哭。我和父亲这时总半玩笑半嘲弄,拿出理性的作态,说舍不得家里的餐巾纸被她的情感消费掉了。我的母亲性格通透,表现在不记仇上面最多。父母往日拌嘴,先开口言和的几乎总是母亲。她几乎不摆架子,这使她在家容易“受欺负”。孩子一般的性格,其实最需要别人用多点儿温情脉脉疼着。

我偶尔贪心,希望母亲是尽善尽美的。明里暗里总向母亲传达:她应当多多“三思而后言”;她应适当管教下自己那洪亮的音喉;等等。可是说归说,旧习不改。她还是她,小小的三口之家少不了因母亲而起的嬉笑怒骂。味甘而醇,平淡是真。

回新加坡的飞机加速,倾斜,离开地面;思绪也跟着腾空了。念及父亲母亲的可爱之处,泪幕模糊了视野。真想多陪陪他们二老。那日一同和二老整理儿时照片,笑出泪水。很多时候,不言的,才是衷。

祝母亲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