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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

三年没能回家了。别人常问起我是否想家,我一般只回复:「还可以,没有很想。」

我很喜欢在坡的生活。有猫,有爱人,有喜爱的事业,有舒适的家,有可爱的朋友们。

但我早上梦醒时,却总发现自己在梦里和父母亲一起旅行。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光,总是那样轻盈、温暖又自在。每次和二老视频电话结束的时候,总或多或少会产生一些因「无法近距离互相给予爱与陪伴」而起的伤感。

疫情封控之下,身边的朋友都把回国称作「冒险」。如今国内封控政策一日不松懈,我便一日不敢踏入故土。


十次有九次,都是老妈拨电话给我,是老妈一人独占屏幕,和我嘘寒问暖。老爸往往只是处在镜头之外,偶尔和我喊上一句话,叮嘱些重要的事,或者打个趣。上上周打电话之前,老爸刚到家,一问,原来是外出和好友小酌一杯。微醺之下,老爸不仅主动给我拨了视频电话,还独自霸占摄像头良久,而且和我吐露了不少的心里话。

“你奶奶走的太突然,都没来得及给我留下什么话。从那之后啊,我一直很难过,觉得再也没有爱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不想在他面前哭,于是赶紧张罗了几句安慰的话,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什么叫没有爱了呀,还有我和妈妈呢。”但我明白老爸的意思。再没有人会以「母亲」的方式爱他。

我又回忆起奶奶去世后他和我说的话:“从今天起,你不再有奶奶,我不再有妈。”


“我一直都想要写书啊,我反反复复看,觉得《瓦尔登湖》写的真好。但琢磨了下,我其实也写得出来那样的文字。”

我说:“你可能就是缺少一个契机。”

老爸幻想的退休生活,就是最简单的农家生活。养群鸡崽儿,养头倔驴,养条老狗,得空了出去钓钓鱼,他就贼满足了。也难怪他那么喜欢《瓦尔登湖》。

“我想看好多国外的书啊,可是都没地方看。”

是啊,好多东西没得看,好多话不能说。因这“文字狱”,我和爸爸还发生过一次口角。之前,我偶尔会和老妈在微信电话里聊起政治相关的话题。我爸就总是打断我们。这样的事儿接二连三,有一次我就不开心了。“为什么家人之间不能敞怀畅聊?要是连我们几个都要说话藏着掖着,还咋过啊?……”后来才知道,老爸是怕我由于“政见不主流”,以后回国有困难。我哭笑不得,觉得他想象力过于丰富了,但是又感概,在大陆生活的中国人,什么时候才能拥有免于恐惧的自由呢?


“你看了《隐入尘烟》那个电影没?我注意到电影末尾的一个细节,我觉得是导演特意安排的。电影的末尾,有个镜头,老头儿的炕头上的一个绿色的瓶子一闪而过。我觉得那是一瓶农药。但这个电影是开放式的结尾。我觉得这个镜头挺聪明。”

我的“文艺”基因,绝不是没有源头的呀。